段遵总有忙不完的公务,前日领兵去剿匪,明鸾往山上道观去吃茶、写生。
玄都观里的清净道长善书画,且与段遵相熟,明鸾与他不过点头之交。
她踩着夕阳的影子下山,山阶尽头,有个人缓步上行。明鸾只觉熟悉,步子停了,又飞奔而去,扑向持剑的白衣女子。
她牵着云卿欢的手,欢欢喜喜地沿着石阶往山下去。
云卿欢在转身时,余光瞥见小径里有个道袍的身影闪过。
玄都观内,晚归的清净道长盘膝而坐,闭目冥想。
彼时的他云游在外,家里惨遭屠戮。
闯进杀手的组织,与银面的剑客打得不相上下,黑裳的妇人眸光流转,劝下银面,笑他:
“公子好大的威风,你真正的仇人正快活着,倒来我这里闹事。”
“动手的是谁?”
清净的眼很冷,家里的仇家就那幺多,不需她也找得到。
“公子说的什幺话,杀手不过你们手中的刀,给银货两清的买卖,哪有寻仇寻到武器的道理?”尤熙依旧笑着,身侧的银面沉默看他。
清净的剑直指她,“我可以答应你三件事,我要名字,所有沾染我家人血的杀手的名字。”
尤熙冷笑,银面握紧剑柄的手欲动。
沉默良久,她才开口:“三件事,一个名字。”
“万两金,一个名字。”
“好。”
真的刀是谁不重要,尤熙打定主意,令银面走个过场去查账,吐出来只可能是三个字:
“云卿欢。”
挣扎吧,云福生,我的刀,带着我的恨,在这地狱般的人世挣扎。
清净杀光仇敌,孑然身,避世清修,做起偏僻道观的道长。
不曾想,那柄屠尽全家的刀竟会这般闯入,扰了清净。
是天要我杀她。
清净这般想,取出埋在坟冢里的青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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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鸾正欢喜,难得好梦。
忽闻打斗声,她自梦中惊醒,刀剑的铮鸣声未断。
清净重伤脱逃,云卿欢追出去。
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个陌生的身影。
杀了清净的云卿欢归来,见明鸾房内黑暗安静,没有多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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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鸾已有些麻木,她被关在房里,因不会武功,对方只叫个老妪看守。
老妪膀大腰圆,耳目灵敏,她叹了口气,望着陈旧的房梁发呆。
这原就是个贼窝,干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,名下有赌场、妓院若干,在炎州颇有些声望。
被段遵几番清剿,显露颓势,要往莲州去。
三当家的坑蒙拐骗,曾吃过丰州牧元焦的流水席,偷偷往女席那里去,却被乱棍打出,死狗般瘫在巷子里,见到那些个豪绅携妻妾归家。
其中有辆四驾的,属于无相山庄的谢侯与他年轻的妻子,那妇人生得雪肤花容,弱柳扶风,一袭鹅黄色长裙,活像只掌中黄鹂鸟。
二当家的贪酒好色,借着醉意摇摇晃晃地走到囚禁明鸾的屋前,塞了银子给仆妇,要她滚远些。
闯入房中,欲行不轨。
明鸾用削尖的木签扎进他的脖子、眼睛,他哀嚎着要拔刀,明鸾快一步抽出他腰间佩刀,剖开匪徒的肚肠。
血腥味搅得头晕胸闷,她瞧着一地的狼藉,平白生出许多倦怠。
盗匪吵闹着要她偿命,明鸾站在人群中央。
“贼人欲夺我清白,你们不若拔了我的舌,砍了我的头,同谢家敷衍过去,否则,”她坐到屋内的木桌上,面色泛着病态的白,死人的血凝在柳眉旁,“强辱谢家夫人,主谋已受诛,逼迫我偿命的你们也是同谋吗?”
她身上穿着老三新得的秋香色段罗,发带在刚才脱落,长发披散,裸着一双足,随她动作,现于人前。
众人止了声音。
有一人气不过,挥刀要砍她。
明鸾闭眼,似有清风拂发。
原是老三拦住了莽汉。
“真不杀?”明鸾面无表情,仰首看房梁。
这样的日子令她望不见尽头,多次如物件般被人抢夺交易,此刻的她真心希望有人出来给个痛快,可惜他们有所求,压过仇怨,胜过兄弟情义。
他们隐忍着,却被谢玉书和段遵剿灭。
临死,有人挥刀要明鸾陪葬,适逢她寒疾发作,蜷缩在床榻间,嘴唇发紫,抖若筛糠。
浑噩间,“当——”的一声,似有重物倒地。